问世间情为何物，也叫梅超风生死相许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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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超风的爱情
文 | 邹 坤
多年以前，作为非资深的“金迷”，我对金庸武侠小说的痴迷是无与伦比的。初中阶段第一次接触到金庸小说，是本残缺不全的《射雕英雄传》，通读数遍，对书中人物极为神往。后来，从街上路过，顺着录像厅虚掩着的门看过去，仅仅一眼，就看到了身着黑衣披头散发的梅超风。想要多看一会，囿于囊中羞涩，只好满怀艳羡走开。
当时并未想到，83年港版射雕中的梅超风形象跟了我多年，以致我后来读书观影无数，然一想到原著小说与连续剧，首先记起的却是梅超风。
前些日子过“情人节”，一时关于爱情的话题充斥耳目，大有铺天盖地的势头。我对洋节素无兴趣，此前也很少涉及爱情方面的文字。但从古至今，爱情都是永恒的主题，现实与想象的人物都会产生爱情，这也是人类最美的风景。翻阅了收放于书柜中的新版《射雕》，我忍不住想要对“梅超风”这个虚构人物的爱情啰嗦几句。
1
作为恶人，梅超风是够格的。他与丈夫陈玄风偷练《九阴真经》，因不得其法而自行琢磨，便以无辜者为工具，练就了“九阴白骨爪”和“摧心掌”。二人练功，不是在人头顶上留五个指孔，便是剖开人的心腹查看功力进展，想一想都令人毛骨悚然。幼时看连续剧，一堆骷髅出现时，真的蛮吓人。幸好那时技术条件有限，拍不出美国恐怖片那种血淋淋的镜头。也亏如此，那时的连续剧才会成为一个里程碑。
梅超风和陈玄风因手段残忍、滥杀无辜，且武功高强，等闲人拿之不住，便成为了恶人，混出了“黑风双煞”的名头。尽管江湖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江湖，是一个“我不杀你，你便要杀我”的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的社会，但双煞以无辜者为标靶的确令人发指，其所为称作恶人并不冤枉。
从小说中看，梅陈二人的老师黄药师，是一个大宋正统观念很强，且空怀报国之志，却报国无门的志士。他心比天高，而命运无常，不免行事乖张，有悖于世俗常理，不容于朝廷，才得了个“邪”的雅号。南宋前后的数百年，中国实际是以汉民族为中心的，有了这个中心，就有了“东夷、西戎、北狄、南蛮”之说。从北宋起，中原汉民族政权与少数民族政权战火不断，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、靖康之变等战乱，使“白骨露于野，千里无鸡鸣”的景象颇为常见。身处如此的历史背景，有这样的老师，梅超风用人练功特别是后来用蒙古平民来练功就可以理解了。
但不可不说，梅超风被叫做恶人，脱不开双重标准作祟之嫌。她用武功杀人，手段残忍恶劣，是恶人。那么，铁木真杀人如麻，且动不动便屠城算不算恶人？当世及后世皆以成吉思汗为一代天骄、大英雄，这难道不是强者逻辑么？仅仅因为“胜利者不应该被指责”？这道理实在过于牵强。
用刀枪杀人与用“九阴白骨爪”杀人，在本质上并无不同。刀枪本无罪，有罪的是拿刀枪的手。便是与欧阳锋叔侄比起来，不论手段还是心计，梅超风也差远了，她充其量只能算作“小恶”。更何况，梅超风并非生来就是恶人，其作恶也事出有因。这个原因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倒也简单：爱情使人疯狂！
2
作为女人，梅超风需要爱情。
梅超风作恶是后来的事儿，她最初本是个美丽而又多情的少女。修订后的小说《射雕》中，“往事如烟”里的梅超风起先为黄药师所救，及至稍稍长大，她迷恋于师父的魅力与武功渐不能自拔。黄药师在梅超风心中不仅如父如兄，更是内心疯狂热恋的情郎。“哪个少年不多情，哪个少女不怀春”，这是人性，掺不了假。金庸在修改这部分时，显然更多关注了人的本性。对梅超风的想法，聪明绝顶的黄药师岂能不知？但他仅仅将梅超风当做弟子，也可能当做养女一般看待，别无他想。一个落花有意，一个流水无情，可想而知，这时的梅超风是多么苦闷。在黄药师为她娶了个师娘后，十七八岁的梅超风绝对会无比伤心、失落、无助，没有什么比永远失去情郎更为伤悲的事儿了。
一个心受了伤的女孩儿，最需要的是什么？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，和宽阔浑厚的胸膛！这个时候，二师哥陈玄风出现了。一个春天的晚上，桃花开得正艳，在桃树底下，那个粗眉大眼的二师哥陈玄风突然从后面把她抱住，年轻姑娘的芳心从此便被俘虏。尽管前途渺茫、生死难料，她还是死心塌地爱上了他。当陈玄风说“你不懊悔，我也不懊悔”时，我相信被爱情滋养了的梅超风是幸福的。一个女人拥有了真正的爱情，她也一定是美丽的。
在很多时候，爱情之火往往就在不经意间被点燃，从此如星火燎原，一发不可收拾。《平凡的世界》里，孙兰花的爱情也是这样。兰花少女的心被撩拨起来后，不顾一切地爱上了“二流子”王满银。不管别人对她丈夫怎么看，哪怕他杀人放火，她始终在心里爱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人——因为在这个世界上，只有这个男人给过她爱的快乐！
爱情，某些时候真的有魔力，古今同理。
梅超风明明知道，爱上二师哥除了爱情一无所有，他没有房子和车子，也拿不出天价彩礼。她能得到的，只是隐藏于黑暗、远遁于大漠，过刀口舔血的日子。但梅超风偏偏爱上了陈玄风，就这么简单！她就这么爱上了他，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。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，世界就是他，而他就是她的全部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、万丈深渊，也义无反顾。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，可以为他吃遍世上所有的苦。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，可以偷《九阴真经》，可以练“九阴白骨爪”，没人指点就自行琢磨，哪怕走火入魔。当男女之间有了真正的爱情，更无所谓正道邪道，有两人同行，邪道也是路。
只要两个人永远在一起，两颗心不分离，世俗礼法算什么？让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见鬼去吧！只要两个人真心在一起，就是亡命天涯也心甘情愿——打得过就打，打不过就跑么！
后来梅超风与陈玄风受了很多罪：被师门人堵截，被正道人士追杀，陈玄风被郭靖误杀，梅超风双眼被打瞎。有人说，这都是爱情惹的祸，也是爱情酿出的苦果。而在梅超风心里，这不是爱情的错——尽管他们互称为“贼婆娘、贼汉子”。
3
陈玄风死了，他在最不该死的时候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刺死了。梅超风却还活着，因为她要为他报仇。这应该也是小说中陈玄风的愿望——期望爱人不轻生，好好活着。倘若陈玄风还能说出话来，我深信，他一定会温柔着嘱托梅超风：要满怀希望活下去。真正的爱情，绝不是为另一人殉情，而是要为他（她）好好活着，代他（她）把还没有活过的人生活完。
《泰坦尼克号》电影的尾声，露丝也是在杰克的嘱托中开心地活着，美丽地活着，坚强地活着，这是爱情的承诺，也是爱情在活着。《射雕》中，陈玄风仅是小人物，金庸着墨并不多，算不得十分出众与出彩。但在爱情上，他是完美的，是高尚的，丝毫不逊于杰克。如果中国的导演有这心思，将黑风双煞的故事拍出来，我想，绝对比拍无穷无尽的穿越烂剧有意思，比拍手撕鬼子那样的垃圾更有价值。很可惜，还没有。
梅超风把陈玄风胸膛上的皮保存下来，丈夫的尸身无法带走，那么带走一块皮肉还是可以的——这也是《九阴真经》的载体。我相信，梅超风定会将丈夫的皮贴心藏好，这是爱情的不离不弃，这是爱情的无语宣言：人可以死，爱情将永生！
梅超风死后，小说中并未交待梅超风与丈夫的皮合葬。不知是金庸有意的疏忽还是无意提及，总之留了些许的遗憾。“把一块泥，捻一个你，塑一个我。将咱们两个一起打破，用水调和，再捏一个你，再塑一个我，我泥中有你，你泥中有我，与你生同一个衾，死同一个椁。”这是关于爱情最美丽的结局。不过，月有阴晴圆缺，留一点点残缺，也是爱情的一部分，世间多数爱情并不会那么完美。
4
作为女人，梅超风一生的命运凄惨。
很显然，在梅超风被陈玄风抱住的一刹那，她的悲剧命运就已经注定了。南宋末期，程朱理学已为统治者推崇，尽管黄药师对于礼法有一定程度反抗，但在茫茫世情中，一己之力毕竟十分渺小。就连洪七公到了桃花岛，言语间也反问欧阳锋：“我是郭家的大媒，你的媒人在哪里？”由是可见一斑。梅超风和陈玄风不能生活在真空里，她的死似乎就是一种必然。梅超风终是死去了，不管是为父兄还是情郎——她代黄药师受了欧阳锋一掌。
梅超风深爱自己的丈夫，但命运打击严重，陈玄风早早死去，留她一人浪迹江湖。对师父黄药师，用现在的眼光看，梅超风或许有些恋父情结，但修改后的小说似更倾向于她视黄药师为情郎。
一个女人可以爱两个男人么？梅超风回答是肯定的。一个是如父如兄的梦中情人，一个是爱己胜过惜自身的夫君。女人的心里装着两个男人，这大约是最为难也最痛苦的事情。放之于当代，现代女性多受到良好教育，其眼界和见识自非梅超风可比，她们面临这一问题怕也会举步维艰。这情节若由某些编剧来比划，数十集连续剧也不一定能摆弄清楚。然黄药师之于梅超风，除了敬和爱，应该还有畏、有恋、有亲、有惑、有怨。这情感极为复杂，哪种多一些，哪样少一些，又有几人能讲清？既然梦中情人永远在梦中，且此生也只能在梦中，终究可望而不可及，梅超风只能选择离开。
梅超风与陈玄风一起出逃，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在里面。既然在情郎眼里我有如无，还待在桃花岛干什么？与其说双煞出逃是陈玄风主动，可能在内心深处，还是梅超风主动多一些。爱之深方恨之切，梅超风后来为恶，很难说不是为发泄与出气。
梅超风挨了欧阳锋一记绝命掌后，黄药师重将她收归门下。这回归，我的理解是一种感情的回归，一种思念的回归。明面上，尽管黄梅二人从师徒开始，又从师徒结束，毕竟梅超风情感有了寄托：这份情终是得到了认可，这份爱终是得到了理解。为情郎师父虽百死而无憾，两个头磕下，梅超风不再动弹，她含笑而去，心中再无任何牵挂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？直教人生死相许。
爱情不分国界，爱情不分黑道白道，爱情也不分善人与恶人。
梅超风死了，黄药师流泪了——真正看懂了的人，谁不会流泪呢？
邹坤，发表有散文作品等，著有散文集一部。现居陕西汉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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